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。
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。
垆边人似月,皓腕凝霜雪。
未老莫还乡,还乡须断肠。
——韦庄《菩萨蛮》
这首词字字句句诉说着江南的风景,实际上却是描绘出四川成都的景色。春水碧于天,画船听雨眠。这样的画面,一直以为是江南的美景,然而在年一位美国军人的镜头里,成都的乌篷船与春水碧于天的景象,同样让人感受到江南般的温婉与美丽。或许,晚唐时代的天府之国,锦江春色,同样令人陶醉,毫不亚于扬州的魅力。
人们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,游人应该在那里度过晚年。春水碧波荡漾,画船摇曳,美女红颜陪伴,蜀地的景色与人文都令人赞叹。然而,尽管中原地区战火不断,为什么游人总是挂念那离乱的故乡呢?
这清新美丽的词句在空气中跳跃,它们如一缕微风,轻拂过凉凉的额头,悄然唤起我们内心深处的“异乡人”情感。那是一种混合着忧郁、遗憾和希望的复杂情感,就像在梦中流浪,无法回归故里,却又在异乡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温暖。韦庄明白,自己注定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终老,再也回不去了。他曾经理智地看待这个问题,开始思考,计划,试图用一万个“明白”的理智来压制心底的思念。然而,那些温柔的文字,那些抒情的句子,仍然无法掩饰内心对于故乡的思念和眷恋。
一首小词,寥寥几句,情感的起承转合,意境的明净美丽,数百年来,我们却都懂。这就是诗词的魅力,文字的魅力。而作者韦庄,要有多么深切的情思,多么婉转的用词,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?
韦庄(约年—年),长安杜陵(今陕西省西安附近)人,是五代前蜀的诗人。他是唐初宰相韦见素的后人,自幼孤苦贫寒,却聪慧过人,学习刻苦。他的才情与豪放不羁的性格让人称道,他的人生经历也充满了传奇色彩。
在唐僖宗乾宁元年(年),韦庄五十九岁时考中进士,随后被任命为校书郎。然而,他的前半生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,直到六十二岁时遇到王建,才真正走上了人生的巅峰。韦庄与王建结为知己,协助他建立了前蜀王朝,并被任命为宰相。他以自己的智慧和意志,制定了许多重要的制度和政策,为前蜀的繁荣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。
韦庄的人生如同盛宴一般,后半场虽然荣耀辉煌,但他内心深处仍然对长安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。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故土的思念和对李唐王朝的忠诚。即使在南方拥有着明媚的春色和平步青云的职位,他仍然忍不住频频回首,思念着远方的长安。
夜夜相思更漏残,伤心明月凭阑干。想君思我锦衾寒。
咫尺画堂深似海,忆来唯把旧书看。几时携手入长安?
——韦庄《浣溪沙》
记得那年花下,深夜,初识谢娘时。水堂西面画帘垂,携手暗相期。
惆怅晓莺残月,相别,从此隔音尘。如今俱是异乡人,相见更无因。
——韦庄《荷叶杯》
洛阳城里春光好,洛阳才子他乡老。柳暗魏王堤,此时心转迷。
桃花春水绿,水上鸳鸯浴。凝恨对残晖,忆君君不知。
——韦庄《菩萨蛮》
晚唐以来,随着大唐的衰败,豪情一落千丈,热情饱满、大开大合的诗歌逐渐式微,温软细腻、伤感纤弱的词慢慢兴起。男性开始用浓艳的词语,模仿女性的情态,以女性的视角和口吻写花间词。
其实,也很难说是模仿——从屈原开始,就有“香草美人以喻君子”的说法,当男性在职场上碰壁,见怠于君王,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化为泡影,此时他的绝望与苦闷,跟女性色衰爱弛,见弃于男性,其实是一模一样的。
男性求职场,女性求爱情。二者之间的追逐、思念,颇有相以之处。所以历来文人骚客,写女性相思,婉转深情,毫不逊色于女性。只不过在晚唐,男人哀思更深,为女性代言的词的艺术形成一个新的潮流。温庭筠和韦庄的词,正是这种潮流的代表。
韦庄与温庭筠是“花间派”中成就较高的词人,他们的作品风格各异,但主要内容都是关于男女情爱、离愁别恨和流连光景的描写。
温庭筠的词作主要是供歌伎演唱的歌词,因此他的创作个性并不十分鲜明。而韦庄的词作则注重于抒发自己的情感,例如他的《菩萨蛮》“人人尽说江南好”5首,表达了他对江南水乡的喜爱和对往昔游历的怀念,同时也融入了自己平生漂泊之感、饱经离乱之痛和思乡怀旧之情,使得这些词作情蕴深至,成为咏“江南春色”的佳作。
在风格上,韦庄的词作不同于温庭筠的浓艳华美,他更善于运用清新流畅的白描笔调,表达真挚、深沉的感情。他的闺情词也写得非常出色,词语与闺中之美人融为一体,展现出一种风韵臻于极致的美感。
陈廷焯《白雨斋词话》说“韦端己词,似直而纡,似达而郁,最为词中胜境”,许昂霄《词综偶评》评韦词“语淡而悲,不堪多读”,都指明这一一特点。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认为韦词高于温词,“温飞卿之词,,句秀也。韦端己之词,骨秀也”,认为韦庄的词“情深语秀”,在温庭筠之上。
复旦大学文学系教授骆玉明:①韦庄的诗既不重字面的精心雕琢,很少有突出的个别字眼,也不用绮艳的色彩,而是以自然流畅为宗,以浅近而明丽的语言,表现淡运的意境,似乎较多取法于白居易的近体诗。②韦庄是晚唐五代杰出的词人,诗风与其词风颇为相近。因不在个别字眼上下功夫,诗的意脉显得十分流贯。说离愁别恨不从眼前落笔,而遥带云外江南,韵味悠长。③韦庄的许多诗篇抒发了对唐末王朝衰亡、社会动乱的感慨。他的长篇歌行《秦妇吟》固然表现了作者的阶级意识和对黄巢军队的仇视态度,但也确实反映了那种历史大震荡中的不少真实情形。从叙事技巧来说,它在唐代同类诗篇中也是相当特出的。(《中国文学史》第六章 晚唐诗文)④西蜀花间词人中,成就最高的是韦庄。自温庭筠以来,文人词大都偏于绵密秾艳、柔软甜腻的风格,而韦庄在花间词人中却别树一格,与南唐词人李煜一样,为文人词另开了一个境界。他的诗歌接近白居易,语言流畅平易,而不太使用艳丽的色彩。这种习惯用到词里来,自然显得与温庭筠一流诗人所写的词具有不同风格。他不长于“状物”即通过描摹景物来烘托气氛,而长于在描述对象心理、情感的过程中直接呈露意旨,因而他的词就比较多地运用结构疏朗、意脉流畅的白描方式。而最有名的《菩萨蛮》,全词没有艳丽的色彩,没有绵密朦胧的意象,也没有断续跳跃的层次,而是色彩清淡、结构疏朗、意脉流畅,这就是韦庄与其他西蜀花间词人的不同之处。
故乡,永远是一处令人心弦颤动的所在,那里深藏着我们的根和灵魂。那种对故乡故土的、难以割舍的深深情感,便是乡愁。它如同一段悠扬而悲凉的旋律。韦庄对故乡的思念与诗圣杜甫的“青春作伴好还乡”不同,他更合适于“梦里不知身是客,犹把他乡作故乡。”
韦庄七十五岁,卒于成都花林坊,至死未能回到他朝思暮想的故乡。于身体,于精神,他是一个永远的异乡人。只是,如果时光能够倒流,让他重新选择来时的路,他仍然不会改变吧?这样的决心,正如他的小词:
春日游,杏花吹满头。陌上谁家年少,足风流。
妾拟将身嫁与,一生休。纵被无情弃,不能羞。
——韦庄《思帝乡》
我们可以怀念过去,是因为内心保持着善良和美好的愿望,而不是为了后悔。回忆往事,可以使我们未来的道路更加清晰,而不是为了抱怨和哀伤。
无处安放的灵魂,让我们与所有身在他乡的人们一起加油,共同前行。